1卷3话2节

背后再次响起了牢门钥匙上锁的沉重金属摩擦声。

古音耸了耸肩，后背贴门环视牢房内的情景。帕罗王子原本背对牢门，裹着毛皮蜷缩在床上。听见门口的声音后，猛的惊醒看着战士，慌慌张张正想喊叫，看见牢门窗外黑骑士们的身影，便又闭上了嘴巴，只是下床跑过来紧紧搂着古音。

(资料图)

古音被纤细的胳膊抱着，为了让对方安心而轻轻点头。虽然一场激战后的身体变得又饥又渴、虚弱不堪，但是用伤痕累累的大手抚摸着少年绢丝般的淡金色头发，使他莫名感到心境祥和。（豹叔：正好擦擦手汗，真舒服）

「你总算回来了，古音。」

雷姆斯颤抖着说道，并默默听着牢门上锁的声音。

「我一个人好害怕，一直想着要是古音被杀了，我该怎么办啊？」

「别怕，我活着呢。」

古音笑着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的是办法（主角光环摇人、装死、抓人质、投降）。话说还有啥吃的没？有酒就更好了。」

「我去拿。」

少年连忙跑向餐桌，将吃剩的食物和酒壶端了过来。随后看着豹头战士将冰冷的烤肉夹在饼子里、塞进嘴里狂造，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事吗？」

古音察觉对方的表情问道。

「又想姐姐了吧？别担心，我说过她是能自己解决问题的人物。」（琳达：一下一个，解决两个小问题）

「不是的，古音。」

雷姆斯先走到牢门边，确认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返回，咬着豹子的圆耳朵低声说道：

「是隔壁那个男人......」

「《红色佣兵》啊？」

古音畅饮着酒壶中的戈尔蜜酒问道。

「他咋了？」

「那个......」

雷姆斯吱吱呜呜。

古音看向那面墙壁，只见和隔壁牢房之间的对话框被石块塞得好好的，乍看之下并无可疑。

「我......我一个不小心睡迷糊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

雷姆斯好像是害怕古音会生气，唯唯诺诺说明道。

伊什特万跟雷姆斯搭话，要走了他们牢房里的被单，吭哧吭哧做了半天绳梯，也不知做好了没，突然就倒头呼呼大睡。

少年自幼在帕罗的美丽宫殿长大，只和典雅的贵族、恭敬的佣人们打过交道，这种糙快猛的佣兵德行看得他一愣一愣。之后雷姆斯好几次尝试叫醒伊什特万，但一直没有回应就放弃了。然后他自己也在等待古音的过程中越等越困，迷迷糊糊打起盹儿来。

朦胧中雷姆斯听见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低声念诵一声雅恩的名讳，爬起来看看那边怎么回事，当即目瞪狗呆。

只见隔壁牢房外墙上开了个洞，《魔战士》将刚做好的绳梯从那洞口垂下，正准备往下爬。

「等一下！那绳梯不是该有我们的份吗？古音都还没回来，你怎么就一个人跑了呢？等一下啊，喂！」

雷姆斯几乎要把整张脸塞进墙上的对话框里朝那边叫道。伊什特万盯着他冷冷说道：

「闭嘴，安静点！你个沙雕。把牢头吵来了咋办！？」

话音刚落，三下五除二顺着绳子溜了下去。雷姆斯满脸云里雾里，眼睁睁看着伊什特万的身影消失在黑夜的云里雾里。

「什么人哪，装出一副要带上我们一块越狱的样子，死骗子！」

古音听罢，不禁豹笑如雷。

「太好玩了，那小子真溜了啊。甭管他了，早就知道他有自己的小算盘。再说了，咱俩想从这个小对话框钻到隔壁去也不好使啊。不过他确实没打算带上咱俩就是了。要是就我一个，他铁定会带上我当枪使。可要再带个小孩束手束脚的，像他那么鬼灵精的人哪能答应？」

「可他别骗我啊！还骂人！草原之神莫斯也不管管！」（莫斯：出了服务区没信号）

雷姆斯义愤填膺地控诉道。古音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的好王子啊，你还真是个实诚孩子。」

古音笑够了，随意向着伊什特万开溜的方向一挥手道：

「如果你想成为一代明君，第一别那么容易相信人，第二被人坑个一次两次的，用不着那么气急败坏。话说回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事到如今，我和你们姐弟俩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无论如何我会尽最大能耐把你姐弟俩救出去的。至于伊什特万那小子嘛，天要下雨，狼要恰人，由他去呗。不说了，累了，我先睡一觉。」

古音一头倒在床上，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看似直接去了另一个世界——梦乡。雷姆斯怕吵着他，轻手轻脚缩到墙角蹲下。突然古音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唰一下又睁开眼睛说道：

「你姐姐不是《预知者》琳达嘛。要是这会儿她在就好了，正好帮我说道说道刚才遇见的怪事儿。到时候算我欠她个大人情。」

「怪事儿？有你怪吗？」

姐姐有超能力，自己有个锤子。哪壶不开被人提哪壶，晃得雷姆斯憋了一肚子的温汤水直接变成壶嘴喷出的阴阳怪气。

然而古音这会儿耳朵不好使，因为他正忙着噗抡噗抡地甩那颗豹子头，想把刚才烙印在眼底的诡异光景从眼眶里甩出去。

「我们正准备穿过斯塔弗鲁士堡的城门时，你姐姐不是突然恐慌起来吗，又说不要进城，又说看到了瘴气的漩涡啥的。当时我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感应到了什么。直到刚才，我在塔底的地下室跟一只加布尔大灰猿干了一架，乘机抓了那个城主，想着拿他当挡箭牌，回来带上你俩逃出去。就是那时候，活见鬼了。」

「活见鬼了？」

「活活的见了鬼了。」

古音一骨碌翻身下床，披着毛皮蹲在地上，豹眼熠熠生辉凝视着漆黑的深处。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魔鬼笼罩着整座斯塔弗鲁士堡，视线穿透白塔的石壁在和古音对视。

「要说见鬼——可能也不太准确。我看到的只是城主，黑伯爵巴侬本人而已。到现在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所以我才希望你姐姐在这里，十拿九稳地告诉我——对啊你就是眼花了。还身上发冷？穿少了吧——这样子。」

古音难得身子发着抖说道。

「——你能体会那种心情吗？当我拿剑架着黑伯爵，几乎贴着他那个遭雷劈的身子时，突然好像得了打摆子似的全身发抖。我不想让他察觉以为我怂了，就使劲想控制住发抖，但没用。这么说吧，就像一只小鸟掉进了蛇窝；又像是在直通地狱的洞口边缘，被一根头发丝晃晃悠悠吊着，向无底深渊张望，那种命悬一线的，无法控制的危机感。

就在这时候，巴侬那家伙突然像乌鸦一样笑起来，威胁说要打开面罩给那堆烂肉通通风——那一瞬间，我那种危机感直接炸了。因为我比那帮骑士离伯爵都要近得多，所以看到了他们看不到的东西——不，应该说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我.更.看.不.到！」

「能说人话吗?」

「我意思是啊——」

古音无意识间手指交叉，比划了个雅努斯的圣印。（豹叔：咦看黑骑士们比划了上百人次不小心学会了）

「我亲眼看着他把面罩掀开了一条缝，从那条缝可以看到，面.罩.底.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是吧！」

雷姆斯惊叫道。

「真的，一条毛都没有。当时我也怀疑眼睛出毛病了，整个豹都呆了，连剑脱手了都没发现。要知道我这双眼睛在路德森林里，无论是藏在树梢的趴耳朵鸟，还是跟草丛一个色（shai，第三声）儿的草蛇，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还能看不见一个大活人？

我不信邪，又看了好几眼，说好的烂肉脑袋呢？可它真就是空的。哪怕我看到宇宙的无限星辰在里头打着旋儿闪闪发光，都没那么瘆人。因为那就是深渊本渊，是铎戮他老家，地狱的大门口。虽然只是从门缝朝里瞄了一眼，但是门缝里吹出来的风，温热腥臭，吹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有那股霉烂腐败的臭气一个劲儿往我鼻孔里钻，熏得我鼻子差点报废了。这个蒙古黑伯爵巴侬，到底什么来头？」

古音和雷姆斯无言对视。骤然间，那个好像知道今晚再不开溜就会死人冧楼、开了凌波微步逃之夭夭的勃拉基亚战士、伊什特万曾经说过的话，不约而同在二人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记好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开溜，跟这座遭灾的城堡说拜拜了。到时候你也一起溜吧，千万别在这儿等死。因为到时候，整座城堡都会土崩瓦解，想想看那无数的大石块当头砸下来是什么情景！）

「古音......」

雷姆斯瑟瑟发抖地小声说道。

「到底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啊？」

「谁知道呢？」

古音感觉自己又行了，淡定地说：

「总而言之，束手待毙是绝对不可能的。后面的事情等到时候见招拆招吧，只要能逃离这座塔，潜入边境地带，就有操作余地了。虽然那里也是妖魅的领土，可是比起这座城里像地狱深渊一样恐怖的玩意儿，我觉得路德森林里的食尸鬼们还要可爱多了！」（食尸鬼：(*´∀`*)×N）

「可、可琳达还......」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古音说罢，拿起酒壶喝干了剩下的蜜酒，重新披着毛皮睡下：

「蒙古妖怪的事儿，反正现在想了也没用，先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下了结论后，古音便合上双眼入眠，养精蓄锐。

雷姆斯仍然缩在墙角，静静看着古音。他眼中浮动着黯然的担忧和思念，直到豹头战士沉沉入睡，仍然维持着那个动作顾不上动弹一下。

然而命运似乎打定了主意，今晚偏偏不让他们好好休息。

二人原以为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突然传来大队人马咚咣咚咣乱哄哄奔上塔来的动静。随即牢门被打开，火把的亮光照了进来。

有几个人朝里瞄了眼，豪不客气地大声嚷道：

「豹人在、帕罗王子在，人齐了！」

古音一骨碌翻身而起，破口大骂：

「当你家的俘虏连个踏实觉也不让睡了是吧！？」

「这屋正常！」

先进来的高个骑士指示其他人继续搜查其他牢房，然后解释道，是因为刚才望哨的士兵发现有人从这座塔上跳到喀斯河里了。

「喀斯河人称黑暗湍流，一般人往里跳肯定是活腻歪了。不过这塔里还关了几个塞姆族，他们水性很好，空手泅渡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们才要每个囚犯确认一遍。」

「你怎么知道是囚犯？」

古音饶有兴致地问道。

「搞不好是你家的士兵，在这鬼地方待久了，失心疯了呢？」

「戈尔骑士里没有那种软蛋！」

骑士斩钉截铁自豪地说道。（勇猛、忠诚的戈尔骑士）

「步哨清清楚楚地看到，人影就是从这座塔里爬到城墙上，然后跳河的。」

「是不是人.影.还两说呢。听说斯塔弗鲁士堡里，可是住了个非同小可的魔物啊。」

绝了，黑灯瞎火的屋里，竟肉眼可见骑士的脸色变得更黑。眼看他就要拔剑欺身上前跟古音说道一番，调查隔壁的骑士大喊：

「有了！就是这屋的囚犯逃了！」

「墙上挖了个洞！喂，牢头！关这屋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顶撞伯爵大人的，勃拉基亚出身的佣兵。」

「他啊。勃拉基亚靠海，那里出身的佣兵应该通水性。但要泅渡喀斯河可没那么容易。好吧，大半夜派筏子下水搜倒不至于，传令！点火照亮河面，找出他的尸体！」

外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骑士站在牢门前怒瞪古音一脸欲言又止，但听着大队人马逐渐远去，只是咬牙切齿丢下一句「狗畜牲」就锁上牢门扬长而去。

「戳到痛脚了。看来城里不干净的事儿他们早就传开了。」

古音一脸幸灾乐祸，接着说：

「也不知道伊什特万那小子能活命不。那种人命硬的很，跟砸不烂的铁疙瘩似的。但喀斯河可不一般，就看这铁疙瘩下了河，还能不能漂得起来了。」

「——古音。」

蹲在墙角的雷姆斯声音突然变得审慎，古音不禁望了过去。

「古音，你真的失去了一切记忆，忘了自己是谁吗？有时候，你简直就好像——」

「我也说不清。有时候说着说着话，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某个知识就蹦出来了。」

古音认同了雷姆斯的疑惑。

「我曾经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现在无法确定。但我想不起自己是谁，这是真的。」

「古音被带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雷姆斯一副自己很聪明的神色说道。

「我和琳达明明遇到古音才没多久，但我们都有种强烈的感觉，好像和古音已经是多年的老相识了。虽然你让我别轻易相信别人，但从一开始，我就没办法对你产生任何怀疑。我猜，会不会是因为你以前就是某个我们认识的勇士？」

「侍奉帕罗王族的勇士吗？」

古音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随即摇头。

「我觉得不像。我脑袋里有喀斯河，还有关于对岸的蛮族领土的知识，但是对戈尔、帕罗、中原诸国的知识都一片空白。简直好像有什么存在凭空创造了我这个豹，原本是白纸一张，但唯独给我脑子里植入了在边境讨生活需要的知识。」

「帕罗这个发音有没有觉得亲切？水晶王宫呢？还有蒙古王都陶洛斯呢？尤拉尼亚呢？库姆呢？」

「没印象。」

古音抱头冥思苦想了许久，然后有些难受地说道。

「头疼得慌。满脑子只有《奥拉》这个词，撞钟似的咣咣响。」

「为什么——」

雷姆斯话音未落，忽然面露惊恐：

「古音！你看外面，天空都红了！是天亮了吗？」

「不是。这是城墙上点的篝火，在照亮喀斯河的水面，搜索那个《红色佣兵》吧。」

「对哦......」

雷姆斯又开始了思考。被映照得红彤彤的水面反射的光芒，让牢房内也染上了一片鲜红。

「那说不定古音是从北方诸国，或者南方那些神秘国家来的呢？」

「说不好。」

「因为边境一带可没有哪个国家，能培养出古音这么厉害的战士呢。」

「我是个啥来头，现在就算搞清楚了，又能顶个球用。等有命活着离开这儿，再去慢慢琢磨吧。」

古音一副街（gai，第一声）溜子的口吻说道。

「睡吧，小子。多少睡会儿。不过给那帮贼杀才搞得这么晃眼，估计你也睡不着就是了。」

「好像——好像有什么声音？听着像是一大群男人在吵吵嚷嚷的说话？」

「应该是那群黑骑士正在从马厩里牵马到前庭集合，准备去搜伊什特万吧。」

「哦，希望是吧。」

看着仍然如坐针毡的雷姆斯，古音差点雷不死。姐姐琳达，是《预知者》琳达，骄傲的帕罗小女王。而身为正统继位者的弟弟雷姆斯，却是个胆小如鼠的草包。

然而古音大错特错。正如他对雷姆斯尚未完全觉醒的隐藏天性一无所知，他对雷姆斯的忐忑，也作出了过于草率的结论。诚然雷姆斯并不具备琳达那样明确的预知能力，但他毕竟是琳达的双胞胎弟弟，互为对方灵魂半身。他产生的看似没来由的畏惧、恐慌、忐忑，豹人本应能猜到——那和自己刚刚亲身经历过的惊悚体验，真的会毫无关联吗？（黑伯爵：说了你脑子比豹子没强多少）

古音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着变亮的窗外，面朝墙壁搂着毛皮，再次为了恢复消耗过度的体力而呼呼大睡。他那颗圆溜溜的豹子头，在被火把染成一片通红的牢房墙壁上，投下了犹如神话叙事的影画。雷姆斯抱膝而坐，虽然他已经极度疲惫，但仍然毫无睡意，呆呆看着那副影画。

「古音~古音~~」

他轻声呼唤，但对方已经熟睡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忐忑不安的感觉？雷姆斯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比娘们儿还胆小，那就只能想到一个答案了。眼下关在塔顶的牢房——或者其他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正面临着无法安睡的处境。

交感——作为继承雅努斯祭司神圣血脉的帕罗王族、并且生为双胞胎，与生俱来这种心灵感应般的白魔术能力，并不稀奇。只是在此之前二人从未分开太远，也从来没试验过这种能力罢了。

雷姆斯想，说不定是琳达和他们分开之后遇到危险了。这种紧迫的担忧令他五内俱焚，于是并拢双膝用小细胳膊将自己死死搂成一团，用尽全力集中精神，在意识中呼唤道：

（琳达——琳达——琳达——琳达——琳达！）

然而尝试许久，发现毫无效果，少年沮丧地站了起来。（单向收报机发报失败）

看着睡得像死豹一样的古音，他蹑手蹑脚地把椅子搬到采光窗下，扒着窗子向外眺望。

凉丝丝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引入眼帘的并非本应沉睡在一片漆黑中的森林及更远处的阴森山峦，而是被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发出的亮光几乎烤焦的夜空，以及在亮光的映照中反而显得阴森不祥的城墙。

一个奇怪的念头从王子脑中闪过。周遭一带被照得这般亮如白昼，对于逃亡佣兵的搜索队来说的确是强有力的保护，得以免遭边境之夜的妖魔鬼怪的戕害吧。可是那些有血有肉的威胁呢？难道它们不是能更轻而易举地潜伏在这些亮光照出的阴影中伺机而动吗？这个想法让雷姆斯不寒而栗。

黑夜中隐约透着阵阵躁动，并有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顽固地盘踞不去。从遥远山边之上朦胧映出的一抹淡紫色来看，黎明应该近在眼前了。雷姆斯将双手贴在石壁上，侧耳倾听着嘈杂的叫嚷声、马匹的嘶鸣声、频繁的号令声、木柴爆燃的劈啪声，拼命祈求着黑夜赶紧过去。

太阳——那是万物的恩泽、众生的庇佑。黑夜——那是铎戮的君临、不祥的黑幕。当太阳重返大地之时，光之巨手将轻易拂去阴森的黑幕，潜藏于黑幕下的一切魑魅魍魉、凶兆险恶，将在明察秋毫的万丈光芒下无所遁形、无处可逃。而那一刻，意味着他们在这鬼气弥漫的城堡中平安无事渡过了一夜，意味着一切环生险象，尽可一笑置之。

「水晶王都被戈尔军队入侵、陷入一片火海的那个晚上，正好也是先感到这种强烈的不安，然后转眼之间就是鬼哭狼嚎的人间地狱。」

雷姆斯轻声回忆着不愿回忆的光景，只是没有听众。他将光滑的脸颊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回首那和平的光辉岁月，以及最近几天这急转直下、令人手足无措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沉浸在万千思绪之中。（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我和琳达，还能有机会重新见到帕罗那美轮美奂的水晶塔吗？）

一排篝火仍在城头尽职尽责地熊熊燃烧，俨然一副但使弗城火将在，不教鬼魅度阴山的气势。而散发着蓝白辉光的月亮女神伊丽丝则犹抱黑云尽遮面，当空犹唱静夜思。

漆黑的夜幕中，某种恐怖事物的真身持续释放着宛如实质的不祥。雷姆斯突然心有所感，再次爬上椅子，朝感应的方向眺望。终于，终于！他那莫名恐慌的根源所在，刺入了眼帘——

——黑塔！

和关押他们的白塔对称而立，那栋黑塔坐落于挨近城墙处。雷姆斯二人入住的雅间恰好在白塔腰眼上，从这个高度通过狭窄的采光窗仰望黑塔，可见对方连一扇窗户也没有，黑沉沉地不见透出一丝光亮，犹如完全被藏匿在不可名状的瘴气和污秽肮脏的暗影之中。

雷姆斯不由自主比划了个雅努斯的驱魔圣印，屁滚尿流地爬下椅子，蹲在反方向的墙角紧闭双眼缩成一团。然而为时已晚——篝火如脚灯般为黑塔打出了更浓重的阴影，那副恰似由邪恶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无形幽影凝固成有形之物的姿态，犹如透过墙壁向这边鬼视眈眈的光景，早已深深烙印在雷姆斯的眼底，甩都甩不出去。（豹叔：我刚试过了，没用）

雷姆斯蹑手蹑脚贴近古音，以免惊醒疲惫的战士。忐忑不安的感觉已经强烈到让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雷姆斯用拳头抵着嘴巴，不祥的预感让后脑瓢愈发滚烫直至发麻。他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并有一种清晰无比的确信——平安无事地迎来日出已是奢望。必定、绝对会有什么致命的剧变向他们伸出魔爪。现在已经很明白了，伊什特万正如自称的一般拥有动物野性的直觉，就如老鼠会在沉船前逃离一样——所以他才宁愿纵身投（喀斯）河也不肯留在这里吧。要是有的选，雷姆斯都巴不得跟着他一起投河了。与其束手无策地被这种令人窒息的不安活活憋死，跳进喀斯河的黑暗湍流还强上好几十倍。

命运的齿轮，仍在被雅恩轻轻地持续转动。

猝然间，雷姆斯听到了——就在黎明即将来临之际、刺穿了寂静的黑夜传来的，来自灵魂半身那清晰无比的呐喊，传入了脑子。

「不.要.碰.我！亡.灵！啊！！你.敢.用.那.脏.手.碰.我，我.马.上.咬.舌.自.尽！不.要！救.命.啊！雷.姆.斯，雷.姆.斯！古.音！」

——毋庸置疑，那是琳达求救的呼声。雷姆斯一下蹦了起来，声嘶力竭叫破喉咙般喊道放我出去！古音被吓得跟着也一下蹦了起来，呆若木豹地看着少年。

同一刻，城堡的警钟，被敲响了。

1卷3话2节完